【中美智庫對話實錄】：中美經(jīng)貿關系再鏈接：通脹、關稅和前景展望
2022年6月20日【中文】
[English]
2022年6月20日，全球化智庫（CCG）邀請美國彼德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亞洲協(xié)會政策研究所、美國商會、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等多個智庫負責人和專家以及原世貿組織副總干事、中國國際貿易學會等中方專家一起舉行了中美智庫特別對話，就“中美經(jīng)貿關系再鏈接：通脹、關稅和前景展望”這一話題進行了深入研討。
王輝耀：尊貴的嘉賓，以及線上的同仁們，早上好，晚上好！非常歡迎各位參加“第八屆中國與全球化論壇”，我是王輝耀，CCG理事長。這一天我們舉辦了非常豐富的對話和論壇，早上和亨利·保爾森（Henry Paulson）進行了對話，之后和20位來自于全世界各地的大使進行了圓桌論壇，下午進行了中歐圓桌論壇，之后還與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進行對話。
現(xiàn)在是今天整個一天的第五個活動，這是特別對話，關于中美經(jīng)貿關系再連接、通脹、關稅以及前景展望的一次特別的對話，我今天非常榮幸看到很多我的老朋友，來自中國的嘉賓，有易小準部長，他是世界貿易組織原副總干事，也是商務部原副部長；金旭先生，他是中國國際貿易學會會長，此前擔任商務部美大司副司長。
來自美方的參會嘉賓有克雷格·艾倫（Craig Allen），是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主席；溫迪·卡特勒（Wendy Cutler）是亞洲協(xié)會政策研究所副所長和前美國代理副貿易代表；亞當·波森（Adam Posen）是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杰里米·沃特曼（Jeremie Waterman）是美國商會副會長、中國中心主任。
2022年是尼克松總統(tǒng)和周恩來總理劃時代的跨太平洋握手50周年，現(xiàn)在中美這兩個國家是世界上最大兩大經(jīng)濟體，但是現(xiàn)在兩國之間的關系日益緊張，甚至出現(xiàn)了脫鉤的情況，競爭逐漸地加劇，所以中美也需要更多的對話，更多的溝通，拜登政府正在對坑通脹的飆升并且還剩下四個月時間就要進行中期選舉了。中國正在抗擊疫情并且要在這一年要達成5.5%增長的速度也是有巨大的挑戰(zhàn)。上周，我們和世界銀行的專家進行了對話，他們對中國經(jīng)濟展望是中國達不到5.5%，把這個數(shù)字調到了4.3%。我們在國內看到了很多的呼吁，呼吁美國降低和放棄加征對華關稅，同時也呼吁中國采取同樣做法。經(jīng)濟遭遇困難，促使兩國重新思考相關戰(zhàn)略，思考如何才能讓雙方的經(jīng)濟在某種程度上實現(xiàn)理性掛鉤。
我們兩國之間需要更多的對話。首先我們要請出來參加今天會議的六位嘉賓，首先是克雷格·艾倫，他是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第六任會長，1986年到1988年，他在美國商務部中國辦事處擔任國際經(jīng)濟學家。
溫迪·卡特勒，她是亞洲協(xié)會政策研究所副總裁和華盛頓特區(qū)辦事處常務董事，30年來，她一直致力于對貿易、投資以及創(chuàng)新，以及女性婦權相關的話題以及在貿易談判上的各種各樣活動，她廣泛地參與了雙邊，區(qū)域、多邊貿易談判和倡議等各方面事項，其中包括了美國與韓國自由貿易協(xié)定、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美中貿易談判等等相關的談判。
金旭先生現(xiàn)任中國國際貿易學會會長，對外貿易經(jīng)濟大學國際發(fā)展合作學院的院長。他在國際商貿這方面有著非常豐富的專業(yè)經(jīng)驗以及國際商務外交方面豐富的經(jīng)驗。他曾擔任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三秘，中國總領事館商務參贊，商務部美大司的副司長。
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亞當·波森，從2013年1月開始擔任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在職業(yè)生涯中，他一直被譽為在國際公共政策做出杰出貢獻的一位專家。同時他也是中國、美國經(jīng)濟關系的專家，亞當也是英格蘭中央銀行獨立性政策研究專家，他為2009年倫敦舉行的G20峰會推出貨幣政策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杰里米·沃特曼是現(xiàn)任美國商會副會長，中國中心的主任。這也是特別重大的商會之一。他負責制定和執(zhí)行商會在中國大陸以及中國香港、中國臺灣、蒙古的政策措施，他加入商會之前，他在美中對話當中發(fā)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易小準先生是世界貿易組織原副總干事，任職兩期。同時他也是代表中國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談判過程中關鍵的談判代表，為中國入世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而且他負責多邊與區(qū)域貿易談判和合作，在談判多項自由貿易協(xié)定方面做出了主導的作用。
可以說我們今天的嘉賓都是重磅級嘉賓。50年前，尼克松總統(tǒng)來訪中國，在50年來，中美關系一直都比較地順利，一直到三年前、五年前，我們看到雙方之間的關系逐漸地惡化。挑戰(zhàn)是非常龐大和非常艱巨的，尤其再加上疫情，俄烏沖突，現(xiàn)在戰(zhàn)爭也仍在繼續(xù)當中，逐漸地拉鋸，還有糧食危機、供應鏈危機，商品價格增長激增，增長受到了挫傷，中美之間都是如此，我想了解一下：從商業(yè)角度或者從貿易談判角度，為了世界，為了避免更大災難的出現(xiàn)，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們能做些什么？克雷格，先從您開始，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也是中美之間非常重要的商會之一。
短期的挑戰(zhàn)從長期看恰恰是機會
克雷格·艾倫：謝謝，感謝CCG所有的同事們能夠組織這樣一次特別的對話。美中之間的對話非常非常地重要，所以我非常感謝有這樣一次主辦和組織的機會。還有溫迪、金旭、杰里米、易小準部長，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很久沒見了。我覺得這個時機進行這樣的對話恰到好處，世界銀行預測了全球的GDP在2022年增長是2.9%，從2021年的速度5.7%降到了2.9%，下降了近50%，這樣的下調確實是非常大。就像您此前所說的一樣，我非常同意，俄烏之間的沖突，還有在供應鏈上的問題以及中國清零的防疫政策，對于企業(yè)來說，它們要從商業(yè)角度來理解目前的情況。
首先美國和中國之間的關系。美國的這些企業(yè)總體上來講有很多現(xiàn)在短期的挑戰(zhàn)，從長期來說恰恰是機會。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之間的貿易政策是一脈相承的，但這兩個政府是非常不同的，只是貿易的政策相對來說是比較類似。關稅仍然存在，有一個擴大的出口管制和制裁。他們似乎都對促進海外市場發(fā)展沒有什么興趣，對談判自由貿易協(xié)定也幾乎沒有興趣。因為拜登政府繼續(xù)把重點放在貿易政策的防御性要素上。美國公司支持拜登政府的其他經(jīng)濟舉措，美國-歐盟貿易和技術理事會(TTC),印度-太平洋經(jīng)濟框架協(xié)議（IPEF）和最近宣布的美洲經(jīng)濟繁榮伙伴關系。我們理解拜登政府希望把重點放在供應鏈、出口控制和多邊途徑、基礎設施和投資審查上。
但是我們希望與歐洲的朋友、亞洲的朋友和拉美的朋友有更密切的關系，與此同時，美國公司對中國的看法在發(fā)生改變，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就是風險越來越大，波動性越來越大，美國公司他們依賴著供應鏈上的中國企業(yè)，特別關切中國的政策和事件，這是他們無法影響也無法預測的，更別說管理了。風險在上升，成本在上升，不確定性也在增加。這些不確定性主要分成四類：
首先，中國的清零政策給供應鏈增加了風險和不確定性，比如說一個工廠是你的供應鏈下面三到四級的工廠，或者你以前沒聽說過的公司，它必須得停工，這樣就會有漣漪效應，波及到你的公司。我知道有一家公司它必須暫停全球的產(chǎn)品推出，就是因為中國的封城。
第二，中國與俄羅斯的關系，特別是2月份講到了無上限的友誼，這就改變了大家的觀點。無上限的友誼是什么？我們不知道，這如何影響其他國家的利益呢，特別從長期來講，考慮到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我們可以說政治風險現(xiàn)在也在上升。
第三，中國未來的增長將更低，比過去更低，中國正在轉型它的增長模式，從固定資本投資和出口的模式，轉成為由消費驅動的，但這是很難進行的轉型。除此之外，中國的人口結構也很有挑戰(zhàn)性，雖然我們希望中國能做得更好，而且我們希望中國實現(xiàn)高質量的增長，我們也知道這并不容易。
第四，中國政府看起來更多關注國家驅動的貿易政策，比如說雙循環(huán)的政策，更多的強調農業(yè)、能源和技術的獨立自主，這對于外國投資者來講意味著什么？外國投資者會變得更加謹慎。
總之，我們對長期是比較樂觀的，我們希望中國能實現(xiàn)每年一萬億美元GDP的增長，我們希望中國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增長引擎，推動GDP的發(fā)展。但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環(huán)境，公司因此就比以前更加謹慎了。
王輝耀：謝謝！克雷格，你剛才講得非常好，你講到了美國在中國企業(yè)的潛力，你也在推動他們的發(fā)展，但他們現(xiàn)在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們看到美國的企業(yè)仍然還保留在中國的存在。疫情把我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了，缺少了溝通，中國現(xiàn)在立場很清楚，說到主權領土完整是最重要的，應該受到尊重，包括烏克蘭。說到中俄友誼，我們跟所有國家都希望能夠有無止境的友誼，這個不需要過度解讀。我們對俄烏沖突高度關切，我們需要勸談促和，因此我們需要更多的對話。下面請溫迪發(fā)表意見。
溫迪是貿易界的資深人士，一直在做貿易方面的工作，你已經(jīng)贏得了很多談判，也是美國TPP的首席談判代表。你總是關注太平洋，亞太地區(qū)?，F(xiàn)在我們看到保護主義，自由貿易制造了很多挑戰(zhàn)。很高興看到MC12的會議取得了一些進展，包括漁業(yè)、疫苗、綠色出口等等，最終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你是做貿易的專家，你是如何看待現(xiàn)在的貿易關系的？我們如何克服困難，特別是現(xiàn)在美國的高通貨膨脹，耶倫還有美國商務部長都在說，應該取消對中國商品的關稅，中國應該做同樣的事情，你覺得我們該怎么做以推動更多的貿易交流？這樣可以降低對世界經(jīng)濟的影響。作為貿易專家，你是如何看現(xiàn)在的情況？
中美在降低關稅方面可以形成一個向好的螺旋發(fā)展
溫迪·卡特勒：非常感謝輝耀，我很榮幸能夠再一次參加你們CCG的年會。今天這里有很多非常出色的同事，你問很多的問題，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我就講幾句，回應一下你剛才所講的。
先說一下關稅，多年以來都是這樣的，很容易提高關稅，但很難降低，為什么很難降低呢？是因為一旦實施了關稅，就有人愿意保留關稅，他們會受益于關稅，他們會發(fā)很多的聲音，比如說在美國NGO和勞工，他們就要保留關稅。
第二，說到關稅，特別是與中國有關的關稅，政府就有義務來證明如果降低關稅的話，它能夠獲得什么樣的好處?，F(xiàn)在還沒有什么進展來解決結構性的問題，美國人認為這些結構性問題與中國市場有關。中國也沒有取消對美國產(chǎn)品加征的關稅，所以無法幫助美國。不能說中國沒有取消加征關稅，我們就應該取消我們給中國加征的關稅，所以這是兩難的困境，美國政府現(xiàn)在就處于這樣的狀態(tài)。
現(xiàn)在關于關稅的辯論變成了公開的了，內閣官員雙方面的觀點都有，周末的時候總統(tǒng)說他正在研究這個問題。美國可以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他們有一系列的選擇，第一保持原樣，第二降低某些關稅，就是那些對于美國消費者負擔比較沉重的關稅，他們還可以提高一些產(chǎn)品的關稅稅率，降低另外一些產(chǎn)品的關稅的稅率。這些都是他們的政策選擇。我覺得很快，我們就能夠聽到到底他們的決定會是什么。我敦促我們中國朋友，不管我們做些什么，特別是如果美國取消一些關稅的話，希望中國能夠做出同樣的舉措，即使出于自己的原因。這是一個積極的步驟。
關稅戰(zhàn)會造成一步步惡化，如果我們樂觀的話，如果美國降低一些關稅，中國也降低一些關稅，甚至更多，美國再可以再降低一些關稅，就會是一個向好的螺旋發(fā)展。
最后我想講一下WTO和最近的日內瓦部長級會議(MC12），因為在那里有些非常有意思的發(fā)展，但是沒有獲得人們的關注：第一，有關對于知識產(chǎn)權的豁免，就是疫苗知識產(chǎn)權的豁免，美國和中國能夠通過合作,在疫苗知識產(chǎn)權豁免是否適用于中國的問題上找到妥協(xié)的方式。MC12之前一個月，我正好去了日內瓦。當時雙方的立場都很決定，中國在公開表示，同意疫苗知識產(chǎn)權豁免。但對美國來講，這個表述不夠堅決。如果看一下《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chǎn)權協(xié)定》（TRIPS），有一個腳注（將中國排除在豁免之外）。美國和中國在這一問題上經(jīng)歷了非常艱苦的談判，最后達成務實的結論。這不僅是對TRIPS條款的豁免，同時也是對其他中國和美國在WTO面臨的問題，在其他地方面臨的問題，特別是有關中國是不是發(fā)展中國家的問題，形成一個解決方式。美國和中國在TRIPS豁免問題上達成妥協(xié)，我認為可以是未來借鑒的模式。
最后，再講一下MC12，看一下WTO最近幾年的情況，很多的人就說中美貿易的緊張局勢是WTO困難的根源，但事實上美中貿易的緊張局勢，不是日內瓦討論的中心問題，美中有很多共同的利益，包括跨境電子傳輸關稅免征和對疫情的應對、對糧食危機的應對等等。
隨著WTO往前發(fā)展，更加關注改革問題，包括WTO治理的改革，氣候變化、貿易、電子商務、糧食、疫情方面的問題，在日內瓦是有機會讓美國和中國一起合作，更加密切的合作。
謝謝！
王輝耀：謝謝溫迪，感謝你樂觀的態(tài)度，我們真的是需要從現(xiàn)在開始向上走，如果美國取消部分關稅，我覺得中國可以做同樣的事情。這樣讓我們就可以看到世界向上發(fā)展。剛才您講到WTO，這個會議不僅是讓我們感到驚訝，大家覺得WTO確實可以運轉，而且中美可以合作的，這是好消息，這是我們可以放大的好消息，希望這個精神也能夠擴散到其他的地區(qū)，其他的領域。
我們請金先生發(fā)言，你是中國商界的外交官，多年以來，你是都在英國、美國工作過，你曾經(jīng)是（商務部）美大司的副司長，駐英國商務公使，您是怎么看的？
金旭：非常感謝你輝耀，這是非常好的機會，能夠見到很多關系非常好的老朋友，像克雷格·艾倫我有十幾年沒見到了。我記得十年以前，我們一起工作，一起在中國旅行，非常美好的記憶。在美國我們也一起旅行過很多地方，而且我們見面的機會非常多，不僅僅是在會議上。在如何推動雙邊之間關系問題上，從2000到2010年，我們經(jīng)過多輪的討論。我們現(xiàn)在所面對的壓力是非常大的，而且有很多的問題不斷涌現(xiàn)出來。在我的論文當中也提到這樣的問題。我想問一問克雷格，現(xiàn)在到底怎么了？我們有那么美好在一起的時光，但是在目前，我們看到了很多不斷涌現(xiàn)出來的挑戰(zhàn)。你是否還記得在十年前，中國的企業(yè)采購團到美國去。我們訪問了很多州，甚至去一些偏遠的地方，幾乎所有的（當?shù)兀┢髽I(yè)家，所有的商人都特別歡迎我們，也非常歡迎中國的這些活動，歡迎中國的代表，歡迎中國的這些企業(yè)到美國去。
我們可以真正聯(lián)合起來，攜手共進，來解決目前涌現(xiàn)出來的問題。五年前中美關系惡化。美國率先提升了關稅，而且設置了重重壁壘，特朗普率先做出這樣的舉動，以此為起點，很多的中國企業(yè)也在問同樣的問題，我覺得我們應該再次真正攜起手來，來解決這些問題。不僅僅解決美國這些問題，也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全世界這些同樣的問題。
在經(jīng)濟當中，我們面對的問題是非常類似的，比如通貨膨脹高企，還有中國增長速度放緩了。通過我們的合作，如何來解決這些問題，美國如何來降低對中國產(chǎn)品的關稅？中國政府，或者說中國人民也秉持著同樣的期許，我們也希望也能夠同樣重新獲得美國給我們這些待遇。你剛才，就在在十分鐘之前邀請我再回到美國，我確實也是非常希望再踏足美國，涉足美國。在五六年前我已經(jīng)退休了，但是我現(xiàn)在的時間更加地靈活了，我有更多的時間去走走，去看看，我也同樣向你發(fā)出邀請，因為我希望美國的企業(yè)朋友們也能夠到中國來，來共同應對挑戰(zhàn)，共同應對我們合作當中的這些問題以及更好地去推動人民之間的互往和互動。所以克雷格，在此之后，我們也需要和其他的朋友進行更多的合作和討論。
王輝耀：謝謝，非常感謝金先生。您剛才提到很多非常難忘的回憶，我們也需要去秉持著此前建立起來的這些精神?，F(xiàn)在到了我們需要思考過去、當下如何一起合作的時候。
亞當·波森，您現(xiàn)在是非常有名的智庫主席。去年我們和您也進行了同樣話題的對話和討論。您做了很多國際經(jīng)濟研究，對中國的經(jīng)濟也很有研究。在通貨膨脹這個問題上，在此前您也做了非常豐富的研判和分析。甚至您還提出了如果中國取消了關稅，這可能會推動美國通貨膨脹降低幾個百分點，比如1%。作為美國的經(jīng)濟學專家，同時也是研究中國方面的經(jīng)濟學家。您對關稅問題怎么看？在疫情，戰(zhàn)爭和其他風險疊加的艱難時刻我們應該怎么做？在這樣的時刻，我們還遭到了像糧食短缺和能源短缺的威脅。中國消費的能源70%依賴于進口，能源價格上漲也會打擊到中國。因此我想詢問一下，我們如何來降低高企的通貨膨脹率，中國和美國之間從哪些方面可以進行共同的努力，來化解目前經(jīng)濟上所面臨的困境？
營造實用的樂觀主義氣氛
亞當·波森：非常感謝CCG邀請我參加這次特別對話。我非常地榮幸能夠加入其他的嘉賓，來進行對話，對于中國、美國的經(jīng)貿關系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我希望我的立場是務實的客觀的。我先從通貨膨脹這個問題開始，中國加入了活躍的世界貿易，在加入WTO之前就已經(jīng)非?；钴S。我不認為中國加入WTO實際上帶來了全球長期的低通脹。佐證就是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還有我的同事們，Gary Clyde Hufbauer、Megan Hogan和Wang Yilin，研究了對中國產(chǎn)品加征關稅會對全球通脹產(chǎn)生何種實質性的影響。我們發(fā)現(xiàn)這只會影響我們所看到的總通貨膨脹中的一小部分?，F(xiàn)在通脹主要是由于短期宏觀經(jīng)濟的結果，我想強調這一點的原因有兩個方面。
首先，我們的顧問主席拉里·薩默斯（Larry Summers）鼓勵并利用我們的工作進一步證明，為了美國的自身利益，在通貨膨脹問題上和整體上，拜登政府過于簡單地將中國輸出產(chǎn)品與通貨膨脹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溫迪和其他人談到了拜登政府內部在關稅問題上的爭執(zhí)。你可以從中看到在整個美國國會中反華和貿易保護主義情緒有多么強烈。這是一個可悲的事實，我認為，我們研究關稅會帶來什么變化，以及關稅帶來的效果有多么有限，在某種程度上將迫使他們展示他們的真實面目。但首先，我認為我們都必須承認當前的局面。
第二點要強調的就是和中國的貿易，中國在全球貿易和經(jīng)濟活動當中，并不是通貨膨脹或通貨緊縮的根本性原因，或者說特別關鍵的原因。要把這些情況區(qū)分對待。中國和美國合作，或者通過多邊主義體系，比如說G20合作，會在應對這些問題上獲得進展——盡管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但我們還是需要取得成績。
回過頭來說，此前有一些嘉賓也提到過，如果將MC12看成是一項成就的話，它非常有可能是成為一種正面的模式。在這個模式當中，中國和美國不會將彼此看成是敵手，比如說在知識產(chǎn)權豁免還有農業(yè)補貼等等這樣問題，還有電子傳輸暫免關稅就是非常好的起始點，同時也可以成為事實上的雙邊來進行對話的基礎。
從本質上說，中國的實際愿望還沒有滿足。中國沒有重新確定它的發(fā)展中國家地位，但事實上，它做了一些涉及真正發(fā)展中國家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想要再回到在上一次跟輝耀在CCG對話時講到的觀點，現(xiàn)在中美的雙邊關系要提升不容易。但我認為（提升中美關系）有利于世界的和平，有利于疫苗和疾病放空，有利于對抗饑荒，有益于世界的長期發(fā)展。中美需要就如何對待世界其他國家達成一些規(guī)則，特別是我們不在其他國家，例如阿根廷，乍得或者越南陷入競爭（a bidding war），而是讓企業(yè)在私人投資領域開展良性競爭，也不去迫使某些經(jīng)濟體選邊站。
我認為，我們可以采取一些實際的步驟來降低這種風險，以便在雙邊營造某種有限但實用的樂觀主義氣氛。我認為我們在MC12做到了這一點，比（2021年的）G20會議，或者IMF春季會議做得要好。IMF2022春季會議甚至沒有發(fā)布會議公報。這顯示出如果雙方能擺脫在中俄關系的爭議，那么可以做一些建設性的工作，或許能夠在氣候變化、全球健康和發(fā)展方面有所成就。
非常感謝！
王輝耀：非常感謝亞當，您剛才講得非常好，全球包括中國、美國，我們都有道義上的責任。如果世界一切如常，中美之間有所爭議也正常?，F(xiàn)在全球都有麻煩，那就需要雙方一起合作。中國和美國是世界上最大兩大經(jīng)濟體，（除了合作）別無選擇。我們看到在MC12上取得了很多進展，美國氣候變化問題特使約翰·克里和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別代表解振華也是在氣候問題上肩并肩進行了對話，中國外交領域負責人楊潔篪在最近也和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杰克·沙利文進行了對話，還有中國的國防部長參加了香格里拉對話，對多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會見了他的同行。因此，我相信疫情隔離政策在不久將來也會結束，遲早會結束，我們也希望這樣的好消息能夠重振我們的信心和我們的精神。
接下來杰里米，在華盛頓您舉辦了美國總商會CEO 2019年會議，我當時也參加了。當時我們都認為中美之間很快達成貿易協(xié)定。每個人都非常期待，都說想趕快在中國擴大業(yè)務，設立辦事處。作為美國最大的商會，您代表的是非常龐大的美國經(jīng)濟的各個利益共同體，所以您的角度可能會更加地廣泛和寬泛一些。美國現(xiàn)在的情況怎樣？杰里米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與中國經(jīng)濟關系應該是平衡和理性
杰里米·沃特曼：非常榮幸加入今天的對話。我非常感謝CCG主辦這樣的活動，對于中美關系來說，現(xiàn)在是一個特別關鍵的時期，我們也站在一個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的十字路口之上。我特別祝賀CCG的同事們成功主辦這次會議。
首先你說得非常對，作為最大的美國的商業(yè)性的組織，我們有更加廣泛的視角，不管在中美之間關系上，還有全球經(jīng)濟問題上。當然，在美國的經(jīng)濟中，從小的企業(yè)以及到中型企業(yè)一直到大型企業(yè)，這些都是我們商會的成員，我們的成員是包羅萬象的，我們可以從各種不同層面來理解目前全球的挑戰(zhàn)，尤其是如何塑造未來的產(chǎn)業(yè)和未來的全球化。在過去二十多年的發(fā)展過程當中，美國商會見證了中美之間關系的成長，同時也看到了中美之間在競爭這個問題上，以及在多邊市場上所形成的競爭關系。
我們一直倡導跟中國經(jīng)濟關系應該是平衡和理性，要認識到這個有14億人口的市場的重要性，同時要了解中國經(jīng)濟和政治模式的現(xiàn)實。美中雙邊實際上影響的不僅僅是兩個國家，是影響了整個世界。這就是為什么這個論壇叫做中國與全球化，中國對于很多美國公司來講是非常重要的市場，放棄這個市場，對美國公司來講是不可能的，但隨著全球經(jīng)濟遇到一些困難，美國通脹高企，很多西方國家通脹高企，再加上能源價格上升，還有因為俄烏沖突引發(fā)的糧食短缺，經(jīng)濟增長下行，中國的清零政策帶來的供應鏈擾亂，還有新病毒變種，我們現(xiàn)在仍然在疫情之中，不要忘記這一點。
我們要保持和發(fā)展美中之間互利的商業(yè)關系，這是確保全球經(jīng)濟穩(wěn)定關鍵的因素。在未來幾年，很明顯商會將和美國的立法者一起，制定政策以加強美國的競爭力，拜登去年簽署了關于基礎設施的法律，我們也非常地支持，也希望立法者和議會能夠在今后幾周達成一致，來支持美國半導體行業(yè)的發(fā)展和其他的創(chuàng)新經(jīng)濟體的發(fā)展。我們也在推動政府降低貿易壁壘，我們希望跟中國有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使得美國公司能夠公平地與中國公司進行競爭，我們已經(jīng)30多年的經(jīng)濟發(fā)展，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達到了幾萬億美元，這種合作對兩國人民都是非常有意義的。
我覺得輝耀你在開場白中講到了一些不樂觀的因素，今天雙邊關系的一些風險，以后兩個國家會有脫鉤的風險，上周布林肯的講話不是美國企業(yè)界想要的。Chud公司的CEO，令人尊敬的Evan Greenberg上周在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一次演講中表明了這一態(tài)度。不過，在當下不太可能去強行改變事物發(fā)展的路徑。我們只能認為，出于國家安全和競爭的考慮，選擇性地與對方脫離接觸的情況會繼續(xù)維持。這種選擇壓力會繼續(xù)存在，而且美中雙方都會這么做。
我們希望兩國政府能夠可以合作，改善兩國的商業(yè)環(huán)境，來解決兩國關系中的結構性的問題，找到關于關稅的解決辦法。因為廣泛的脫鉤對兩國都沒有好處，而且對世界也沒有好處，我們仍然希望，拜登總統(tǒng)和習主席的下一次對話——我們認為不久就能實現(xiàn)——能夠推動雙邊在貿易、關稅等問題取得進展。 關于關稅，我們有很多的問題，對雙方來講，關稅都是沒有好處的。我們敦促雙邊領導人能夠舉行定期對話，以便落實行動。
很明顯，我們的領導人會塑造未來的雙邊關系，我們覺得CCG主辦的對話也非常重要，能夠表明雙方都能支持并承諾達成有效的解決方案，指導我們往前進。
謝謝！
王輝耀：謝謝杰里米，感謝你的精彩發(fā)言。企業(yè)界都希望走向正?；幌Ｍ吹矫撱^，因為所有人都花了這么長的時間，才能夠達到今天的狀態(tài)，你還講到了拜登總統(tǒng)的基礎設施的法律，中國在全世界發(fā)展基礎設施，也許有一天中國和美國公司可以一起在第三國做基礎設施項目。我那天跟拉里·薩默斯對話，他建議世界銀行也可以進行更多的綠色基礎設施的投資，還有亞投行、亞開行和其他的開發(fā)銀行一起合作。謝謝你，希望再一次能在中國見到你，你以前經(jīng)常到中國來，過去兩年一直都沒有親自與你見面，希望能很快與你見面。
接下來請CCG的顧問，也是我們今天的特邀嘉賓易小準部長，您曾經(jīng)是商務部的副部長，也在中國駐美大使館工作過，您在世界貿易組織擔任副總干事10年的時間，回來之后你也積極地進行研究貿易問題，您是怎么看的，你有什么樣的觀點，您是最后一個發(fā)言的，但是您的發(fā)言是非常重要的。
共同的地緣政治利益非常重要
易小準：非常感謝，我非常高興，非常興奮能夠跟我的一些老朋友一起參加這次CCG的會議?？死赘?，我有30多年沒有見過了你吧。我回憶一下前面發(fā)言人的觀點，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對于美中合作，應對全球挑戰(zhàn)的一些觀點。
我特別關切俄烏沖突，它可能會點燃全球累積的經(jīng)濟問題的火花，從供應鏈中斷到通脹高企，到不可持續(xù)的債務和宏觀經(jīng)濟的失衡。如果俄烏沖突繼續(xù)，或者是升級，那它的破壞性的影響將遠遠超出烏克蘭和歐洲，會導致能源短缺和糧食短缺，增長停滯，甚至會引發(fā)真正的重大全球經(jīng)濟危機，也就是2008年以來從未有過的全球經(jīng)濟危機。2008年的危機是毀滅性的，但是它的一線希望是所有主要經(jīng)濟體特別是美國和中國在關鍵的時刻表現(xiàn)出了合作的真誠意愿。比如說打造了G20，在IMF，世界銀行和WTO內開展了前所未有的合作，并且采取了必要的集體措施，來防止危機的發(fā)展失控，為全球的復蘇奠定了基礎。
但真正讓我擔心的是由于當前的地緣政治緊張局勢的影響，布雷頓森林體系的三個負責全球經(jīng)濟治理的機構正處于年久失修或者功能失調的不同階段，而且G20抵御金融危機最后一道防線看起來也陷入了癱瘓。目前尚不清楚G20的領導人和部長們甚至能不能在同一個房間開會，更不要說實現(xiàn)阻止經(jīng)濟災難所需要的協(xié)調一致的政策了。
面臨新的金融危機或者下一次疫情大流行的時候，有種種跡象表明各國將采取我為先和以鄰為壑的政策，這樣會使本身就不理想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美中作為世界最大的經(jīng)濟體和貿易國，如果繼續(xù)互不信任，讓情況任其發(fā)展，都必將吃虧。如果他們反其道而行之，整個世界都會受益，那可以做些什么？我建議有三個步驟可以幫助修復甚至很大程度上地恢復全球的經(jīng)濟合作。
1，各個國家特別是美國、歐洲和中國，需要承認它們有著共同的經(jīng)濟利益，我們的地緣政治差異成為了頭條新聞，但是我認為我們共同的地緣經(jīng)濟利益反而是更重要，更突出的。不管是低碳轉型，推動技術創(chuàng)新，管理數(shù)字化，解決國內的貧富差距，還是加強基于規(guī)則的經(jīng)濟關系。我們的共同點比我們意識到的還要多，包括對合作的共同利益，我們需要更多的關注這一基本事實。
2，美中兩國需要找到經(jīng)濟合作的共同領域，就是雙邊能夠達成一致的領域，而且能夠取得有意義的進步和互利的成果。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在G20里面，在全球最低公司稅方面所取得的進展。環(huán)境問題，從砍伐森林到塑料污染，甚至是碳定價，這些都是中美兩國面臨的相似挑戰(zhàn)，有相似的目標以及可以找到合作解決方案，更為重要的領域。當然雙方需要更加有開放的心態(tài)，采取創(chuàng)意的行動和積極協(xié)作。世貿組織在MC12上所取得令人驚訝的成功表明即使在最有挑戰(zhàn)性的情景下，多邊貿易體系也能夠在各國特別是最大的國家關注產(chǎn)生利益的時候，取得重要的成果。如果沒有中美兩國的支持，MC12的重大成功是不可能取得的，這是WTO總干事恩戈齊·奧孔喬·伊韋阿拉(Ngozi Okonjo-Iweala)在會議之后發(fā)的推文中說的。中美合作，對于取得積極成果至關重要。
3，我們需要努力恢復信任。40多年全球化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同時讓我們更加相互依賴，這就是我們?yōu)榉睒s付出的代價，再加上全球經(jīng)濟現(xiàn)在擰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了，我們愿意降低壁壘，相互依賴，相互合作而不是相互對抗，這些都是信任。如果合作正在破裂，這是因為懷疑猜忌取代了信任，美中之間是這樣，歐洲和中國是這樣，歐盟和美國之間也是這樣，重新的信任始于重新發(fā)現(xiàn)合作的好處。世界經(jīng)濟現(xiàn)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不信任，更多的分裂和更多破滅的幻想，沒有國家僅憑一己之力就可以解決我們共同的全球挑戰(zhàn)。
我就講到這里，非常感謝！
王輝耀：易部長，您的發(fā)言非常全面，而且您也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議。我們看到布雷頓森林體系可能現(xiàn)在運轉的并不是很好，我們需要對它進行升級改進，但這個體系在過去77年中，一直在運轉，我們需要對它進行加強，也許要補充一些新的機制或者機構，比如說亞投行，甚至是大數(shù)據(jù)、數(shù)字信息等等，所以我們要去進行重構和復蘇其龐大的架構，使其能夠具有包容性，納入更多的企業(yè)、機構，WTO,還有像G20。今天在CCG的論壇中，印尼駐華大使說，印尼正在忙于準備今年的G20峰會，并對峰會有著很高的期望。很快要舉行G20部長級會議。我希望G20領導人都會出席。
這么多輪的對話下來，我們感覺到中國和美國兩大經(jīng)濟體需要真正進行通力合作，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雖然非常艱巨。但是我們如何才能夠真正合作在一起呢？因為現(xiàn)在我們看到氣候變化還有疫情、俄烏沖突以及今后糧食危機等等所有這些問題總加在一起，確實現(xiàn)在人類面臨著許許多多的困難。不應該出現(xiàn)全球合作和協(xié)調的真空，特別是在美國主導全球治理這么多年之后。我們需要找到填充這些真空的方法?，F(xiàn)在我們也確實在逐漸挖掘有什么樣的方式能夠讓美國和中國走到一起。
接下來的對話我們還是從溫迪開始吧。就像易部長之前所說的一樣，疫情以及知識產(chǎn)權是中美之間可以合作的領域。另外一個領域是環(huán)境氣候問題，中美（去年）發(fā)布了一個聯(lián)合聲明。所以在貿易方面，我們如何能夠全心全意地在這個事情上合作是一個關鍵的問題，因為現(xiàn)在的通貨膨脹實在是有點太高了，我們需要一個和平的方式去解決這個問題。事情總是容易出現(xiàn)，但是不容易解決。
通脹現(xiàn)在是美國消費者，美國選民的重要關注。拜登政府所面臨中期選舉，需要采取措施降低通脹壓力。中國在今年疫情影響經(jīng)濟發(fā)展后面臨挑戰(zhàn)。在解決共同問題上，需要有共同的領導力，和共同的政治意愿。讓我們一起推動在WTO的合作?，F(xiàn)在，先從溫迪開始說吧。
降低關稅，誰先邁出第一步？
溫迪·卡特勒：我剛才聽得非常仔細，所有人的觀點我都記下來了，我在這里可以稍微回應一下。首先在關稅問題上非常有意思，中國在說到關稅問題時態(tài)度很明確，認為加征關稅行為是有害的，有破壞性的，應該取消加征關稅。他們需要美國率先走出第一步。讓我在這里提出一個假設吧，假如中國采取主動，率先降低從美國進口的產(chǎn)品關稅——比如說，降低250億美元進口產(chǎn)品的關稅——再看看美國怎么反應？換言之，我不確信為什么美國有責任走出第一步。我在政府里工作時，當時易部長也在，我們都有這樣的默契：我可以跟他通個電話，然后就把這樣的事情安排妥了。但今天這種默契已經(jīng)不存在了，很不幸。
我在今天非常開誠布公地說，我覺得中國希望美國能夠真正打開自己的大門。我們這里很多人都真正地希望取消加征關稅措施。但是，就像亞當說的，這是非常復雜的問題，不可能一蹴而就，特別是在當前的政治環(huán)境之下。
我完全支持雙方尋找可以合作的領域，特別是通過國際機構進行合作，這樣能夠讓美國和中國合作變得容易和便捷。但是要意識到雙邊嚴重缺乏信任，應該不要從大的角度開始做起，我們應該先從可以做到的小事情做起，我們先定小目標，從實際領域開始，慢慢積累。那種從上至下推動的空泛而宏大的對話很容易就變成一紙空談。我們應該先從小事情開始，先從實際話題開始。比如，易部長說的塑料污染問題，TRIPS知識產(chǎn)權豁免問題，雙方都是可以從這種小事情來讓一步，做出一些妥協(xié)，這是能夠做到的。因此我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是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
非常感謝！
王輝耀：我非常同意。在中國內部還是很希望美國先降低關稅的，因為這是美國先挑起的貿易戰(zhàn)，我也相信如果美國降低關稅的話，中國一定會同比例地降低關稅。我自己對此是深信不疑的。
克雷格，您跟商業(yè)利益群體關系很密切，對中國和美國你都是非常熟悉的，更加關注美國商界的反應。我看到美國有些眾議員呼吁希望能夠取消關稅措施，您的想法是什么？
克雷格·艾倫：非常感謝，習主席和拜登總統(tǒng)通過線上會議上進行了對話，雙方都需要創(chuàng)造信任，我將其稱作是CBMs（信任創(chuàng)建措施）。目前美國的商界是非常支持的，非常高興能夠看到有一些觀點已經(jīng)被提出來了。而且現(xiàn)在有些觀點和有些措施是可以對雙方都有利的，我很認同剛才溫迪所說的，從小的、可以做到的事情開始做起。我們現(xiàn)在進入到了一個特殊的政治時期，對中國，對美國都是如此，十一月份馬上就要來了，我想我們要做好那些重建我們兩國之間信任的手段，因為二十大和中期選舉馬上就要到來了。
今天我們對話的平臺是全球化智庫，但現(xiàn)在的趨勢是，某些公司和政府更加關注區(qū)域性的經(jīng)濟體，而不是全球經(jīng)濟。這是比較危險的。這不是要么全球化要么區(qū)域化的問題，而是兩者都不可得。受易小準先生的啟發(fā)，我認為，盡管我們現(xiàn)在正在強化或者推動區(qū)域化的進程，但我們還是需要建設全球認可的準則。沒有強大的全球經(jīng)濟就不可能有區(qū)域化，沒有強大的區(qū)域經(jīng)濟就不可能有強大的全球經(jīng)濟。
但企業(yè)會更多地從區(qū)域角度考慮問題：我的供應鏈有多安全？ 我可以避免出現(xiàn)問題嗎？ 我會遇到什么樣的政治風險？ 如何保持低成本并靈活保持效率？ 這些問題讓我認為區(qū)域貿易政策與全球貿易政策之間的關系值得進一步研究。 非常感謝。
王輝耀：非常感謝克雷格，我同意，我們也需要積跬步以行千里。您是正確的，即將到來的十一月確實是一個關鍵的月份。不出意外的話在那時，二十大已經(jīng)在中國召開了，美國在同期也有自己的中期選舉。到那結束之后中美的領導人會聚集在G20峰會上，兩國關系也許會開啟新篇章。在最近的這些動亂、經(jīng)濟下行、新冠疫情等問題出現(xiàn)后，我們真的需要多做一些更務實且操作性更強的事情來開啟一個嶄新的篇章。我們需要從小做起，就像溫迪之前所說的TRIPS和塑料環(huán)保之類的合作。我記得易小準先生兩年前曾經(jīng)邀請我去WTO討論過相關的問題，現(xiàn)在我們終于看到這件事上出現(xiàn)了一些改觀。
另外，中美關于關于全球企業(yè)最低稅的問題上取得了共識也非常重要，因為我們看到很多（美國）公司在海外賺了很多錢，但是他們的錢放在“稅收天堂”里，并沒有真正支持到美國中部和“銹帶”的建設中，中國也因此經(jīng)常成為美貧富懸殊和國內社會問題的替罪羊。 所以，這個全球最低稅達成的政策真的有助于解決這種擔憂，雖然可能只是部分地解決這種擔憂。這樣中國就不會一直被誤會，跨國公司在中國掙的錢可以惠及美國中西部銹帶地區(qū)，這樣對中國的民粹和打壓可以降低。。最低稅可以促使跨國公司實際上可以用最低稅來平衡相當多的利潤匯回美國，消除當?shù)氐拿翊夂头慈蚧胺慈A的情緒。 我認為它確實朝著正確的方向發(fā)展。
金先生，到目前為止，您對中美之間的關系在未來的走勢有什么樣的想法？您此前也是商務部美大司副司長，相信在這方面有非常成熟的意見提供給我們。
金旭：我非常同意大家的意見，但是問題的關鍵在于究竟應該是誰先采取行動？比中國先還是美國先？大家不要忘記，我們已經(jīng)在雙邊關系上取得非常多的進展，很多的問題仍然是一樣的，經(jīng)濟上的問題，我們共同地愿景以及我們的產(chǎn)品等等各方面，我們有很多共享的地方，我們有共同的挑戰(zhàn)，也有共同的利益，像氣候變化，就是我們共同挑戰(zhàn)。我們面臨著非常共同的問題，之前所說的像美國通貨膨脹高企，還有中國GDP增速降緩，因此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識到了可以做的事情是很多的，在過去三年當中，還是有很多的年輕的學者或者說學生他們赴美留學，還有很多的企業(yè)家們、商業(yè)的機構們，他們也都到美國去尋找商機，同時我們也看到很多美國的企業(yè)，他們也愿意想要降低通貨膨脹所帶來的問題和影響，所以他們也希望向中國進口很多東西。中美兩國其實還是希望能在貿易上有所互動的。
我非常同意易小準部長的想法，中美兩方在未來需要建立起互信。我還是想強調下誰先行動的問題。克雷格，我認為還是美國先加征的關稅，我們需要在未來做一些實打實的事情。所以我們需要先從小的事情做起，我們也需要從共同的能夠做的和啟動的步驟來做起，最好的時機就是現(xiàn)在，我們不能夠再推遲了。盡早地行動符合中國的利益也符合美國的利益。
王輝耀：謝謝，確實您講得非常對，我們確實需要建立起互信。我認為我們的對話很棒，我很受鼓舞，我們雙方都應采取相應的行動，因為世界需要中美兩國進行合作，WTO也在這件事上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在WTO就是因為中美合作才取得了一些成就，中美是可以進行合作的，也必須進行合作。
亞當，你現(xiàn)在在倫敦，你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間往返工作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從智庫角度來講，你對中美未來的經(jīng)濟關系是怎么進行分析的？中美是有不同，但是我們也想擴大共同的利益，特別經(jīng)濟方面。今年是尼克松訪華五十周年，過去幾十年，我們的旅游、基礎設施、人文的交往已經(jīng)變得密不可分了，脫鉤對我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除非我們覺得我們無法相處了，甚至可以說，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了。關于這些議題，想請您最后講幾句。
亞當·波森：謝謝輝耀，我只是想說我們在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正在做一個項目，看一下脫鉤會是什么樣子。我們想脫鉤的事情，原因你已經(jīng)都說了。那天格林伯格也說過了，我也說過了，這是特別可怕的想法，現(xiàn)在我覺得我們需要告訴大家，如果真的要進行脫鉤的話，代價是多大。
除此之外，你說到跨大西洋非常有意思，中美都需要高度重視歐盟能夠起到的作用。歐盟并不是墻頭草。在很多問題上，特別是在氣候和國際稅收問題上歐盟都是重要的參與者。
歐洲在很多問題上設定的標準比美國和中國都高。這種高標準能夠促使中美兩國政府更加積極和更有原則地行事。我認為這在未來幾年將非常重要。當事關緊要的時候，我們都知道有兩種相互競爭的力量，歐洲與美國所具有的共同價值觀和安全利益大于歐盟與中國所具有的共同價值和安全利益。但是歐洲，尤其是歐洲企業(yè)，非常強烈地希望搭上美國的便車，同時避免與中國發(fā)生沖突，我不得不希望，這一現(xiàn)實能夠成為維持關系穩(wěn)定的壓艙石，而不是問題。歐洲應該成為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制衡力量。
我認為，盡管我尊重易部長和我的朋友溫迪以及其他人關于通過國際機構（合作）的倡議，但我認為（合作）將取決于三邊關系，也許可以也可以將日本、澳大利亞和新加坡納入這種關系中進行考量。我認為中國現(xiàn)在和美國一樣，對這些國家采取兩面派的做法，有時是倚勢欺人，有時是朋友。美國和中國都是如此。所以我們必須看看結果如何。謝謝。
王輝耀：謝謝亞當，你剛才講到了歐洲、歐盟，中美，這是非常重要的三邊關系，你說得很對。中歐是最大的貿易合作伙伴，中國也是130多個國家的貿易國，去年在疫情期間，中國的出口增長30%，所以可以看到世界需要中國，我們如何保持健康的建設性的關系，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一項挑戰(zhàn)。杰里米，你一直在跟蹤各個企業(yè)的發(fā)展，總的來講，美國的商界它是如何看待美中關系，貿易關系，加上關稅這些問題的呢？
杰里米·沃特曼：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第一點，我們都希望看到大多數(shù)的關稅能夠降下來，這里我們一致的看法，至少我所代表的組織以及克雷格所代表的組織，我們都說得很直率，希望關稅能夠降下來，因為它對美國的傷害比利益要更大。我覺得現(xiàn)在是有機會的，就像您所說的，就在通貨膨脹方面以及兩國的情緒和面臨的經(jīng)濟挑戰(zhàn)，我覺得我們是可以取得進展的，我們對關稅問題上是有希望的，甚至我們不需要等我們11月兩國的政治程序都走過之后，就能夠有進展。
第二點，講一下合作。合作不會被看作是零和博弈，應該是雙方都應該進行合作，因為這是符合我們兩方的利益，符合中國利益，也符合美國利益，這就意味著合作，合作方面的努力應該跟雙方的分歧，分割開來。在某些領域，我們應該合作就合作，但是要是以我們有分歧的領域為前提的話，就很難合作。
第三點，我們必須要對合作很清醒，應該做更多的工作，看一下到底在哪些方面的合作是互利的?，F(xiàn)在雖然有MC12的疫苗豁免（合作），但是未來將是什么樣子，還是很難說，這是為什么談判這么艱難。我覺得兩國政府應該進行合作，來找出哪些領域值得合作。
最后一點，我們需要合作，同時我們也需要比較現(xiàn)實，告訴我們合作能夠帶來些什么，在美中戰(zhàn)略經(jīng)濟對話（SED）和美中戰(zhàn)略與經(jīng)濟對話（S&ED）中，我們有很多合作的舉措倡議，就是有成果的，克雷格，溫迪、金先生你們那時候都在政府，你們都記得有很多合作的成果，但是這些合作的成果并沒有充分地在受益政府和更多的人群。所以這里需要有比較有現(xiàn)實的眼光，現(xiàn)在大家都關注ESG（環(huán)境社會治理）等等，這些問題可能過去不受關注，今天特別受關注，我們也需要有現(xiàn)實性的精神來評估未來的前景。
王輝耀：謝謝杰里米，您講得非常好，我們看到企業(yè)界也非常地務實，想要看到我們取得進展，我們雙方的政府，希望能夠有所作為，最后易部長，你一直在關注多邊進展和美中關系，那您最后有什么樣的建議？
易小準：我覺得今天所有的嘉賓都有很相似的觀點，我們都認為從貿易的角度來看是要推動雙邊貿易關系，我們也想要促進這方面的發(fā)展，我完全同意前面發(fā)言人所講的，就是我們應該進行合作，中國和美國應該進行合作，來一點點地往前走。我同意溫迪所講的，如果看一下MC12，中美有非常相似的利益，比如說跨境電子傳輸關稅免征、延長，還有糧食出口限制，我們也可以合作。關于知識產(chǎn)權的豁免，中國沒有利用談判。只要是為了公共的利益的話，中國就愿意做出它的貢獻。
在未來，我們可以找到很多的領域可以多邊進行合作，比如說塑料污染的問題，在我離開日內瓦之前，我自己就特別地努力來推出一個倡議，不只是我，是由WTO的成員，由中國和斐濟發(fā)起的關于塑料污染的倡議，來控制塑料污染。這是在WTO發(fā)起這樣的倡議。這個也是符合美國、歐盟、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這些國家可以在這些問題上進行合作，至少他們可以從這些小的步驟開始做起，慢慢建立起信任。
最后我想再補充一點，我個人認為脫鉤是個壞主意，我在WTO工作了很多年，我知道它的主要作用是推動全球經(jīng)濟的一體化和貿易的自由化，但是目前我們所看到的主要的經(jīng)濟體更多關注的是貿易防御，而不是貿易開放，這是一個真正的遺憾，可惜的是事情對于我來講，我非常希望看到在MC12，在貿易自由化方面取得進展，但是沒有發(fā)生。
我更加擔心的就是世界分裂成為具有不同意識形態(tài)、不同政治制度、不同技術標準、甚至不同跨境支付、不同貿易體系和儲備貨幣的許多個經(jīng)濟集團，這是很可怕的事情。WTO總干事最近警告說，我們需要認真地思考，不要輕易地去講脫鉤和去全球化。她說各個國家在將經(jīng)濟和供應鏈分裂成政治集團之前，應該三思，WTO經(jīng)濟學家估計如果世界分裂成為兩個貿易集團的話，將使全球的實際GDP的長期水平降低5%。這是很大的數(shù)字。
我一直有一個夢想，也許是不現(xiàn)實的：我們不需要經(jīng)濟民族主義帶來的零和游戲，中美兩國可以共同努力，推動經(jīng)濟合作實現(xiàn)正和。因為相互的依賴，會使各國同時達成自己的目標，它們的成敗息息相關。我就講到這兒。
王輝耀：謝謝易先生，我們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到了，今天的對話非常地全面，，也非常的精彩。我們今天通過中美、歐洲等等話題上的探討，讓我們圓滿地完成了今天的“第八屆中國與全球化論壇”的日程，也達成了一定的共識，首先我們需要合作，這是毋庸置疑的。第二點，我們還需要在互相合作的基礎之上，更好地有前瞻性的預見性。第三我們需要在WTO項下，進行步步為營、按部就班的工作，從小事做起，貿易需要繼續(xù)，關稅需要降低，而且商業(yè)界們也仍然是中美關系當中的核心力量，也會逐漸地進一步地去引領中美關系未來的走勢。
當然了因為我們時間是不足夠了，所以還沒有探討到其他更加激烈的問題，但是我們今天對話的總體的結果是非常好的。我們也特別期待著在未來大家能夠在線下，在同一個會議廳當中進行對話。我們也知道美方嘉賓們在自己的假期期間撥冗參加今天的對話，同時，在線上收聽和收看嘉賓的數(shù)字和參會者的數(shù)字也是不斷地增加，所以非常感謝Craig Allen（克雷格·艾倫），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主席，Wendy Cutler（溫迪·卡特勒），亞洲協(xié)會政策研究所副所長、前美國代理副貿易代表；金旭先生，中國國際貿易協(xié)會會長，以及Adam Posen（亞當·波森）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Jeremie Waterman（杰里米·沃特曼），美國商會副會長，中國中心主任。還有易小準部長，世界貿易組織原副總干事，原商務部副部長，我是CCG的創(chuàng)始人理事長王輝耀，很高興主持今天的對話
我們今天的會議就此結束，非常感謝各位嘉賓的參會！
（本文根據(jù)對話發(fā)言錄音翻譯整理，未經(jīng)本人審閱，轉載請注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