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回國創(chuàng)業(yè)比掙錢更有幸福感
2015年2月5日海歸中還有很多的人未能人盡其才，這既是他們個人的遺憾，更是國家資源的重大損失。他們經(jīng)常被批評“不了解國情”。其實，沒出過國的人就了解全部國情嗎？
1986年7月的一個傍晚。清華大學主樓后廳頂樓，燈火通明。
朱镕基院長為經(jīng)濟管理學院應屆畢業(yè)生設宴餞行?！拔乙恢皇职涯銈儚膶W校送出去，另一只手把你們接到經(jīng)濟建設戰(zhàn)線上來?！?/p>
李山通過了由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鄒至莊教授主持的經(jīng)濟類出國留學考試，即將去美國加州大學攻讀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他走到院長面前，告訴他，“我將去美國留學?！?/p>
“學成一定要回來?！敝扉F基說。
“沒問題，我出國經(jīng)過嚴格政審，一定會回來。”李山回答。
朱镕基說：“不是政審的問題，國家確實需要人才。”
“我需要付你高盛的工資嗎？”
十年之后。1996年元月，舊金山。全美經(jīng)濟學年會在此召開。
1993年李山獲得了麻省理工學院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而后在華爾街最負盛名的投資銀行高盛公司擔任國際經(jīng)濟學家。他與兩位清華經(jīng)管學院的老同學在舊金山重聚時，忍不住說出心中醞釀已久的一個計劃：“明年7月1日香港回歸，我準備組織一批在全球各大投資銀行擔任高級職務的中國留學生同一天辭職，創(chuàng)辦中國自己的投資銀行。”
在國外各大投資銀行工作的中國留學生中，不乏擔任高級職務的佼佼者，一些人年薪超過百萬美元，生活優(yōu)裕。但李山清楚，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都不愿意長期為外國資本家打工，希望有機會回國工作，與外國老板在中國金融市場一爭高下。這既符合投資銀行家的冒險精神，又能把他們的才智貢獻給國家。他相信他能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
幾個月后，高盛公司任命李山為投資銀行部執(zhí)行董事，負責中國市場業(yè)務。他找到在世界一流投資銀行美林公司擔任董事的葛甘牛，后者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是80年代最早進入華爾街的中國留學生之一，有豐富的股票交易經(jīng)驗。他們開始草擬給國務院領導的倡議書。
1997年2月25日，北京的早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下午6時，由總裁漢克·鮑爾森(Hank Paulson)率領的美國高盛投資銀行五人代表團在中南海紫光閣拜會當時的朱镕基副總理。
闊別十年的院長站在迎客松畫屏前, 向李山伸出了手：
“我的學生怎么都不回來？”
“會回來的。”李山有些措手不及。
“我需要付你高盛的工資嗎？”
“不需要，只要能為國家做一件有意義的工作就行。”李山回答。
兩個月后的一個周五下午，朱镕基在清華經(jīng)濟管理學院發(fā)表演講。
趙純均副院長將一個文件袋交給朱镕基：“李山愿意回來工作?！?/p>
里面裝有一份利用海外金融人才，以中國銀行在香港的投資銀行機構(后整合為中銀國際)為基礎，創(chuàng)辦國家投資銀行的倡議書。
1997年10月初，紐約證券交易所。
中國 移 動正式掛牌上市，融資規(guī)模創(chuàng)有史以來日本以外亞洲市場之最。
站在喧嘩的交易大廳中央，李山松了一口氣。那幾個月實在太累了，除了為上市每周工作100多個小時外，還得秘密聯(lián)絡組織分布在香港、紐約、倫敦、東京、新加坡和北京的十幾位立志回國服務的投資銀行家，共同商討創(chuàng)建國家投資銀行的計劃。
“我的一生不能只做一件事情”
“中國移動到海外上市了，但我們這批人什么時候才能夠回國效力呢？”李山內心焦慮。
1998年4月4日，被高盛調往倫敦擔任企業(yè)并購部執(zhí)行董事的李山和中國留學生代表們拜會剛剛上任總理職務，出訪英國的朱镕基。《中國國家投資銀行籌建草案》和一份志愿回國效力的海外高級金融人才名單呈送到朱镕基手中。
“亞洲金融危機表明，投資銀行技術對國家經(jīng)濟安全的重要性，絕不亞于核武器技術對一國軍事安全的重要性。中國必須立即著手發(fā)展自己的世界一流投資銀行，阻止外國投資銀行壟斷中國資本市場，增強中國經(jīng)濟抵御國際金融風險的能力。”
幾天后，新到任國家開發(fā)銀行的陳元行長在電話中告訴李山，總理有指示，希望他立即回國面談。4月16日，李山飛抵北京，任投資銀行籌備領導小組副組長?！澳繕耸且⒁粋€國際水準的、與傳統(tǒng)的國營金融機構不同的新投資銀行?！?/p>
6月15日，李山飛抵香港，前往高盛亞洲總部，在正式辭呈上簽字。這意味著，他將失去高盛公司資深投資銀行家們獲得的平均價值數(shù)百萬美元的高盛股份。
但李山去意已決，“回國創(chuàng)業(yè)比金錢更令人有幸福感”。
朱镕基當時的決定是：要求國家開發(fā)銀行轉換職能，辦成國際水平的投資銀行。但好事多磨，受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籌備了一年半的國家投資銀行宣告失敗。
李山進入了事業(yè)上的消沉期，在“無所事事”之時，他打起精神，和清華校友莫天全一起創(chuàng)建了現(xiàn)在被稱為“全球華人房地產門戶”的“搜房網(wǎng)”。而后又離開“搜房網(wǎng)”，到美國的雷曼兄弟公司出任負責中國投行業(yè)務的董事總經(jīng)理。
一直到2001年4月，李山終于如愿以償，加入中銀國際并于6個月后出任CEO；但李山似乎沒有趕上一個非常好的時機，當時的中銀國際內部癥結復雜，危機重重，歷任總裁任期從未超過一年。要走出困境，中銀國際必須重塑激勵機制。
李山做了令人咋舌的決定：中銀國際中高層管理人員的固定工資平均降了35%；接下來是大規(guī)模的裁員，公司80%以上的員工離職，高層全部換血。李山顯示其“冷血”一面。
2002年9月中旬，中銀國際發(fā)布的關于香港聯(lián)系匯率制度的研究報告引起了一場風波，驚動了中央政府和香港特區(qū)政府最高層。香港各大報刊都登出了“朱總理痛斥中銀國際”的頭條消息，中行內部有人指責李山用人不當，一些和他一起打拼過的同事，包括投資銀行部的負責人曾玉煌，李山最得力的干將之一，因此離開了中銀國際。
中銀國際陷入了低谷，甚至第二年年初中銀國際成功完成的“中外運”海外上市，也被有些媒體猜測為“李山在中銀的最后一筆業(yè)務”。而李山公開聲明：絕不放棄。
又三年過去，中銀國際已成為中國頂尖的投資銀行。他自信中銀國際的業(yè)績能夠證明一切。“我的一生不能只做一件事情。”
2005年10月，任職四年CEO的李山向董事會提出了辭呈，創(chuàng)辦自己的私人股權投資基金管理公司“三山公司”。
“未能人盡其才，是國家的重大損失”
言談之間，“書生”李山引用孫中山、李鴻章、曾國藩等人為典故，旁征博引，談古論今。正當壯年的李山顯示了“海歸”的雄心勃勃，四川人的務實，以及作為投行專業(yè)人士甘冒風險的膽識。
出生于四川威遠縣的李山，其浪漫情懷來自知書達理的母親。小時家貧，被打成“右派”的母親在星空下給他講希臘神話，講孔尚任的《桃花扇》，也教他寫詩，那是何等的理想主義情懷。
再往后，是80年代初那個剛剛20歲的少年人，在清華園早起讀書。后來這所學校給了他堅韌的決心，硬朗、內斂的風格和廣通的人脈。
人物周刊：你對你這些年的回國經(jīng)歷怎么看，有沒有過遺憾？
李山：我沒有什么遺憾。我始終覺得自己有機會回國效力，并參與中國金融改革的實踐，是十分幸運的。
我希望更多的海歸能和我同樣的幸運， 能把他們的聰明才智奉獻給國家和民族的發(fā)展。今天，海歸中還有很多的人未能人盡其才，這既是他們個人的遺憾，更是國家資源的重大損失。他們經(jīng)常被批評“不了解國情”。
其實，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現(xiàn)實錯綜復雜，沒出過國的人就了解全部國情嗎？如果有人真認為海歸不了解中國國情，為什么不給海歸們一個學習的機會，讓他們去了解國情——哪有人生而知之？
我舉個反面的例子。參加甲午海戰(zhàn)的中方將領鄧世昌等指揮官們都是從海外學成歸來的優(yōu)秀人才?？墒潜毖笏畮煹谝话咽侄∪瓴抢铠櫿碌挠H信，卻不是職業(yè)海軍，指揮失當；管財務軍需的是李鴻章的親戚，貪污誤國。李鴻章雖為洋務先驅，卻因用人不當，鑄成國恥。
人物周刊：從你所處的金融領域來看，你認為國外最值得我們借鑒的經(jīng)驗是什么？中國在金融領域存在什么問題嗎？
李山：金融業(yè)最關鍵的是人才。成百上千的教授和博士在美國華爾街工作，工商管理碩士等其他專業(yè)人才更是不計其數(shù)。國際金融機構的核心競爭力，在于它們吸引和保留最優(yōu)秀人才的機制和文化。
國內金融機構有許多不足的地方，比如組織架構、業(yè)務戰(zhàn)略、風險管控和IT技術等，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人才，因為這些問題最終都需靠人才去解決。
因此，國家應當打破常規(guī)，大膽啟用有海外工作經(jīng)驗的高級金融人才。
人物周刊：在你當年的抱負和今天的現(xiàn)實之間，有什么差距嗎？
李山：我個人還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有我的理想，其中之一就是希望看到海歸們能在國家的改革發(fā)展中發(fā)揮中堅力量。我真誠地希望自己能為縮小這一差距盡微薄之力。
人物周刊：中國的教育和你領教過的世界上最先進的教育，存在哪些差距？
李山：我覺得最大的差距在于中國的教育缺乏批判性和創(chuàng)造性。美國等先進國家的教育，要求學生獨立思考，探索創(chuàng)新。比如，我自己做關于企業(yè)兼并問題的博士論文時，就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圖書館里泡了一年多時間來想原有理論的缺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