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中英:如何與“大弱化”共生才能避免大悲劇、大無序?
2018年7月31日
龐中英,CCG特邀高級研究員,中國海洋大學海洋發(fā)展研究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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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定要努力爭取加強世界秩序(包括改革和重建已有的全球機構),同時,要現實主義、清醒地制定在一個世界秩序遭到持續(xù)弱化的世界正確的生存和發(fā)展策略,并為最壞的情況即世界秩序供應的大短缺甚至世界無序,未雨綢繆。
這里說的世界秩序主要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產生的國際秩序(the post–World War II international order )。這一秩序經冷戰(zhàn)、冷戰(zhàn)后仍然存在下來,一直到今天。這一秩序的核心部分是“自由的國際秩序”(LIO)。
冷戰(zhàn)結束和全球化加速,二戰(zhàn)后的國際秩序及其LIO似乎獲得新生,試圖通過擴大、改革、重建以及新建等適應和服務于新的世界。
世界秩序的危機
然而,經歷了過去25年的演化,非但沒有出現人們預期和期待的新世界秩序,反而發(fā)生了當前世界秩序的危機。
第一,20世紀90年代初提出聯合國改革。從那時到現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改革困難重重,要求改革者為的是重新分配國際權力,而抵制改革者則為維護既得利益。如果不能宣布聯合國改革失敗的話,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改革并沒有取得預期的進展。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即使是在對付共同的全球挑戰(zhàn)上,聯合國安理會的團結或者一致,只存在于少數情況。不過,聯合國在一些新的領域,主要是在各種功能性和議題性的全球事務,例如維護和平、促進可持續(xù)發(fā)展、保護生態(tài)、減緩氣候變化、改善人權等領域,還是取得了很多妥協性的務實成就。
第二,在全球貿易治理上,1995年,WTO取代關稅與貿易總協定(GATT),提供了對幾乎所有國家都更具吸引力的全球競爭規(guī)則及其爭議解決機制。WTO是國際關系史上的一個突破,即具有了準世界政府(The World Government)的作用。中國等在21世紀初相繼加入WTO,WTO一度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主要代表之一。但是,變得越來越包容的WTO,在推動新一輪全球貿易自由化方面毫無建樹的同時,出現了一系列地區(qū)性或跨地區(qū)性的“自由貿易協定”(FTA)或 “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如TPP),全球貿易治理更加碎片化(各自為陣),主張新規(guī)則的和抵制新規(guī)則的在WTO之外展開。
第三,在全球金融治理上,國際貨幣基組織(IMF)和世界銀行(WB)在冷戰(zhàn)結束后也被注入了活力。20世紀90年代,先后在亞洲(東亞)、俄羅斯、拉美等地爆發(fā)金融危機,IMF介入這些金融危機,卻好心做壞事。在2008年爆發(fā)了以美國和歐盟為中心的全球金融危機后,IMF自身的危機也發(fā)生了。G20誕生于“亞洲金融危機”之后,但是,真正起作用是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G20提出和推動了IMF和WB的部分改革。全球金融危機催生了金融穩(wěn)定委員會(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該機構負責對全球金融體系進行監(jiān)管并提出建議。與IMF和WB平行,除了歐洲復興和開發(fā)銀行外,在歐共體(歐盟前身)框架下,歐洲最早形成了共同貨幣政策甚至共同貨幣(歐元)。一系列其他地區(qū)性的開發(fā)性金融(development finance)機構,亞洲開發(fā)銀行、非洲開發(fā)銀行和拉美開發(fā)銀行相繼建立起來。2015年前后醞釀和建立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則是這種努力的最新發(fā)展。盡管如此,全球金融治理并不如意,全球金融市場亂象叢生、危機四伏,有效的全球金融治理仍然缺位。
當前的世界是一個更加需要秩序的世界。遺憾的是,代表世界秩序的各種國際制度,不是受到進一步的加強,而是受到進一步的弱化。世界秩序的危機是真實和清楚的。這是我們必須確認、面對的現實。
在弱化的世界秩序中
本文的主題是提醒有關當事方、攸關方等,面對危機中的世界秩序,與一個遭到弱化和還將遭到弱化的世界秩序共生存。
美國向來被認為是世界秩序的生產國家(ordering power),但在特朗普政府治下,外交政策大變。美國政府目前對待世界秩序(多邊體制)的政策加劇了世界秩序的危機。特朗普政府執(zhí)政已經一年半多,其對現存的代表世界秩序的國際組織(國際制度)的態(tài)度和行動幾乎都是消極的和攻擊性的。截止目前為止,特朗普政府在破壞現存世界秩序的同時,并沒有清楚地展示其愿意提供一種替代性的世界秩序。特朗普時代的美國不打算更多的依靠世界秩序。
我們必須指出,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美國一個國家在弱化現存的世界秩序。跟著美國一起弱化世界秩序的力量大有人在。
進一步地,我們必須對產生當前世界秩序危機的根源,有歷史的、客觀的和深刻的認識。多樣的而不是單一的因素導致了當前的危機。全球化和去(逆)全球化之間的互動,使現存的世界秩序無所適從。社會不平等的加劇刺激民粹主義的上升,民粹主義借助民族主義(國家主義),各種舊式政治沉渣泛起(如在歐洲,法西斯主義重現)以及被利用。二戰(zhàn)后的世界秩序及其核心價值和標準,受到質疑、攻擊和否定。國家行為體的數量在增加,現在全球的“國際社會”(國際共同體)已經有200個國家。此外,非國家或非政府在全球行動的組織(NGO)大量增長。一些個人(不管是喬布斯還是馬斯克,以及馬云等)影響力敵國。目前的世界秩序之老舊,主要仍然是以國家為主的,并不真正體現新的全球格局。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及其產業(yè)化(如“工業(yè)4.0”)等形成了新的利益攸關方組成的利益鏈條,而現有的世界秩序與新的全球利益和全球價值相互脫節(jié)。
總的看,我想強調以下幾點:
第一,盡管目前的世界秩序還在,聯合國還在,WTO還在,全球金融機構都在,一系列國際多邊公約或者協定都有效,不至于如有人說的那樣聳人聽聞,說世界到了大無序或者大混亂(world disorder)的地步。這夸大了。一些地區(qū)面對的一些問題,如大沖突中的中東和受難民問題困擾的歐洲,并非是不可管控甚至仍然能夠根本解決的。甚至,一些國家尋求保政治體制的核武開發(fā)計劃,是極其困難的議題卻也并非沒有解決方案可尋。
第二,由于對全球化和現存世界秩序及其代表(國際制度)在解決全球共同挑戰(zhàn)(全球化帶來的問題)上的嚴重不滿,有的國家在國內層面解決長期形成的全球問題。調整、矯正、變革是必要的。但是,矯枉過正,洗澡水與嬰兒由此一起倒掉,統治和治理層次不分,是應該和必須避免的。
第三,不管如何,本來先天不足、不完善的世界秩序將繼續(xù)遭到大的弱化。世界各個構成部分,尤其是其中人口眾多、嚴重依靠世界有序性(規(guī)則為基礎的全球治理)的各大經濟體,特別是美國、歐盟和中國等,將面對更大的不確定性、更高的成本和更大的風險。民族主義之間、大國之間,甚至文明之間的沖突,即使是新的“冷戰(zhàn)”,如果發(fā)生后不加以遏止,未來的大悲劇、大無序或大混亂是不能排除的。
最后,我們要爭取在加強世界秩序(包括改革和重建已有的全球機構)的同時,清醒地制定在一個世界秩序遭到持續(xù)弱化的世界正確的生存和發(fā)展策略,并為最壞情況即世界秩序的供應大短缺甚至世界的無序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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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選自華夏時報網,2018年7月25日